晚迟

「留白」挣脱

你是我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



两个普通人的爱情,一发完。


看的时候可以考虑去听听《3055》?




「楔子」



            刘昊然走进礼堂的时候,戏已经快要演完了。


            那时候他才十三四岁,刚刚在球场上奋力拼搏过,手里抱着浸了汗水的衣服,找了几圈都没找着座位,只能站在最后排往前观望。台上演的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边上女孩子们的欢呼也是模模糊糊的。在遥远的记忆里,他唯一能看清的是在欢呼声里走上台的那个人,那个人身上白色的衬衫黑色的外套,手腕和脖颈上细细的银色链子闪着光,转身的时候外套飘起来,露出一截纤细而有力的腰。


            他听到台上那个人温柔的话音,他说,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他的声音也是好听的,刚刚发出的时候有一点闷,有一点金属的质感,像一把刀滑出刀鞘那样子,然后是冷淡而柔软的,像雨声或者钢琴声。


            他后来知道了,那是高中部话剧社的年度大戏,那个叫做白敬亭的学长在里面演的也并不算是什么重要角色——比起演戏,这位学长更擅长的还是写剧本——再后来他找人要来一组演出时的照片,又找人帮他搞到高二年级几个季度的优秀作文选,把那些关于白敬亭的所有东西存进手机的角落里。


        那是刘昊然第一次见到白敬亭,白敬亭没有看他。





「一」

            刘昊然再一次见到白敬亭的时候,他是非常意外的。

    
            那时候他已然成了一个话剧演员,没多大名气但总归饿不死,而某一天他所在剧团遇上些变故突然解散,在他计算了一下自己日常的花销之后,他搬出了原本的出租屋,开始寻找一个合租的伙伴。而这件事情顺利得像是个奇迹,他没等两天就找到了自己的室友,一个比他大了几岁的公司职员,于是他欢天喜地地扛着行李入住了。


            当他推开门见到白敬亭的脸的时候,他才开始思考,事情是不是有些顺利得过头了。


            所以他拼命地眨了几下眼睛,然后发现面前的脸还是能和他相册里那几张照片重合。


            白敬亭本人倒是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惊奇,也可能他完全没发现,他非常冷淡地拿过了他的行李,然后转过头告诉他哪间房是属于他的,厕所在哪里,厨房在哪里,电费和水费怎么分摊,做饭和家务事怎么协调。这样叽里呱啦一大堆话讲完之后,他转头看着刘昊然问,还有什么问题或者你觉得要调整的地方吗。


            刘昊然跨进门,木木地摇了摇头。


            然后白敬亭把行李递给他,回房间处理一些需要加班的问题去了。


            那之后刘昊然连东西都还没清就仰倒在了床上,他头脑放空地躺了半天,在很长的半天之后,他才想着把手机拿起来,在相册里翻翻找找又把白敬亭的照片放在眼前。他把照片上那张脸和刚才看到的那个人进行了一番对比,白瓷杆一样的手臂,微微下垂的黑褐色眼睛,还有眼角那一颗小痣。最后他确认这个室友就是白敬亭本人。


            这张照片在过去两年里他没拿出来看过了,他无端地想——他曾经会在很多时候把这张照片拿出来看,比如学习到疲倦的时候,比如别人否认他演技的时候,比如梦想中的剧团总是进不去的时候。在这种时候只要看到这张照片,他就好像又重新拾起了自己的信心,身上的血又重新沸腾了一次。而这两年他的事业已经有了一些起色,拿出照片来的时候就少了。


            那天晚餐的时候他给白敬亭看了那张照片——晚餐他是蹭的白敬亭的,他以往是吃剧团的盒饭或者外卖,现如今还不算太会做饭——白敬亭盯着照片看的时候有点晃神,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悲伤,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只能低着头扒拉碗里的那点肉丝。


            最后白敬亭把手机推给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跟他说,不如以后我来负责做饭,你来负责家务。


            他还是扒拉着碗里的那点肉丝,应了声好。





「二」

            刘昊然很快意识到他这个室友有多忙。


            周一到周五,白敬亭总是在他起床之前就出门,然后在天黑之后回来,双休日的时候也绝不闲着,把自己锁在房里加班加点的工作,然后在星期一的时候顶上一脸小烟熏妆。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他室友的十项全能。


            白敬亭总是能处理好刘昊然处理不了的各种小问题,比如说换灯泡,比如说去除餐具和衣服上面的各种污渍,比如说就漏水的问题和楼上的住户交涉——他们楼上住了个酒鬼,脾气颇爆,白敬亭还是能一点不怵地跟人指着鼻子面对面吆喝,气势十足跟人讲道理,最后骂得那人自觉理亏,顺利解决问题。


            刘昊然在某个工作日集中想到了这些事情,心里不禁觉得自己在这里生活仰仗这个室友的方面实在很多,而自己说是负责家务,实际上还有不少地方要白敬亭来帮忙,仔细一想,觉得确实应该做点什么来表示感谢。


            于是他决定要为白敬亭做一顿夜宵,因为白敬亭长期加班,不知道晚饭质量究竟如何,再说来白敬亭也实在是太瘦。所以他跑到了厨房,在冰箱里掏出一块没解冻的肉,废了好大的劲把肉切成丝,然后又找出点剩饭弄了锅炒饭出来。他被油烫了好几次,翻面也总翻不好,最后手忙脚乱地在白敬亭回家前一秒把碗端上了桌。


            他觉得白敬亭那时候应该是被感动了的,虽然他面对那碗散发着糊味的饭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但他还是很顺从地坐下来把它吃掉了,咀嚼的动作认真而缓慢。


            吃到一半白敬亭手机响了,他转头看了一眼,拿起手机跑到了阳台上去,只留下刘昊然一个人愣愣地看着碗里面升起来的热气。他听到阳台上传来模糊的声音,过了一会那声音变大了,还是模糊的。到最后,他听见白敬亭说,最后一次了,以后别来烦我。


            刘昊然往阳台那边看,白敬亭打完了电话之后没马上出来,而是站在那里,暗淡的月光把他的身影投在帘子上。


            过了好一会白敬亭才掀开帘子走出来,饭已经凉了,他的咀嚼动作还是仔细而缓慢的,但刘昊然又能察觉到他身上多了些不一样的情绪,愤怒,悲伤或者委屈,不好说具体是什么,白敬亭的情绪只往外头泄露出一点点,这一点点情绪什么都像。


            饭吃完了之后他们又坐了一会,然后白敬亭没头没脑地问他,你抽烟吗。


            他摇了摇头,于是白敬亭又走到阳台那边去了。





「三」

            “三十八度。”,白敬亭看了一眼手上的体温计,“还行,烧不傻。”


            春天刚来的时候白敬亭就像个老妈子一样不断地提醒刘昊然加减衣物,刘昊然并没有听,而这导致的结果是刘昊然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白敬亭一边把煮粥的锅子架到灶台上,一边翻箱倒柜地找感冒药。


            大半个上午过去之后,刘昊然艰难地支起上半身,从白敬亭手里接过装着白粥的碗慢慢喝。他的卧室可以看到阳台,隔着窗望见抽条的树木枝条,一点阳光从新叶间穿过,把常年昏暗的房间分成明暗两部,那条分界线恰好落在白敬亭的眉眼之间。刘昊然静静地看着坐在床边的青年的脸,他比他高两厘米,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对方脑袋上漂浮的微尘被阳光连成一片光雾。感冒药让他变得有点恍惚。


            “白白。”,他半睁着眼睛看着他,“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你。”


            白敬亭稍微偏过头,露出了一个好像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觉得我可能是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只是我自己没意识到。”


            “这样啊。”,他又把脸转过去,“那我拒绝。”


            “为什么?”


            “因为你还太小。”


            “我不小了。”,刘昊然很不服,“法定结婚年龄都到了。”


            “并不完全是指年龄。”,白敬亭拿手一指粥碗示意他快点喝粥,“而是说,你可能还分不清憧憬和喜欢。你上学那时候看到的可能是一个光鲜亮丽的我,现在你看到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形象的我......我是说,你喜欢的可能是一个你拿来激励自己的幻想,但我和你幻想中的样子是不一样的,你明白吗?”


            他低下头去把粥两下喝完了,然后又捏着那个碗想了一会。他并不认为自己对于白敬亭的好感是来自于幻想,但他也并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的存在,毕竟白敬亭的话确实有些道理,而在没搞清楚自己实际想法之前就要求白敬亭回应自己的感情又显得太不负责,所以他选择结束了这个话题。


            之后他跟白敬亭说起了一些剧团里的事情,白敬亭安静地坐在他床边听着,脸上时不时会露出一点笑容。


            草木汁液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四」

            春天大概是两个人的幸运季。


            刘昊然找到一家恰好缺人的剧团,虽然进去之后可能要做相当一段时间的B角,但生活总算是有了点向前的动力。同时白敬亭长期以来勤勤恳恳加班加点的工作终于有了回报,他似乎得到了上级的一些额外关注。


            这些额外关注带来的是大量的应酬和酒局。


            当刘昊然赶到酒店大门口的时候,一个小个子的男人向他招手,而白敬亭以一种超高难度的动作挂在男人的身上,脸很红,可能刚刚吐过,也可能要等一会才吐,这种样子让他很为难,因为他不清楚该不该叫出租车。吐在出租车上是很麻烦的。


            最后他还是决定自己把人给扛回去,幸运的是白敬亭的酒品不算很差,不哭也不闹,很安静地趴在他背上。但无论酒品有多好,也是个一米八三的成年男性,醉了之后死沉死沉的,他不得不走走停停,折腾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小区外头,背上的人又恢复了一点意识,中气十足地喊一句,刘昊然。


            他吓了一跳,然后听到后面的人说,你唱歌给我听。


            刘昊然哭笑不得。那时候他们正好从一家便利店门口经过,便利店里头正在放追光者,于是刘昊然也跟着哼了两句,唱“我可以跟在你身后像影子追着光梦游”,他音准不是太好,一句话里能有五六个字不在调上,白敬亭听了一点,就又嚷着说不听这首歌了,然后自个儿在后面唱开了。大街上吵吵闹闹的,喝醉了酒的人咬字也很含糊,刘昊然听半天也没听清他到底唱了什么。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出租屋里的灯泡因为潮湿的天气不灵了。刘昊然扛着人站在玄关处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等第二天早上白敬亭起来再说。于是他摸着黑把人塞进了被子里,白敬亭还在唱个没停,他只能无奈地坐到床边,像哄小孩睡觉一样开始哄人。


            白敬亭喝醉了之后的声音比平时要软一些。等到那些让他手忙脚乱的事情都结束之后他才想起这一点。他靠着白敬亭的床坐在地上,看着窗外几户人家的灯火,感觉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隐隐约约地,他闻见一点花香味。大约是幻觉,他想,这里是没有人种花的。


            他歪着头把刚才白敬亭嘴里那些零零碎碎的音节拼凑起来,把思绪放空慢慢哼了好一会。


            “他没有烟火绚丽,也不像鸟儿会迁徙。”




    
「五」

            夏天刚开始的时候,刘昊然有了第一次登上大舞台演出的机会。


            为此白敬亭在一个星期内进行了更加恐怖的加班,终于在当天晚上腾出一点空闲时间。


            那天晚上白敬亭第一次进入大剧院里,他坐在最前排的位置上。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舞台前方有为交响乐团预留的一个浅坑。他看到那些很高大的用来模拟宫殿的道具,舞台上方巨大的射灯,刘昊然站在光线的中央,站在一片辉煌的小号和小提琴声的中央,光涌进他的眼睛里,涌进他的声音里,涌进他每一个动作里。白敬亭一瞬不瞬地注视他,然后模模糊糊地想,刘昊然好像会发光一样。


            表演结束之后刘昊然兴奋地给了他一个拥抱,然后他们沿着剧院外面那条河慢慢地散步,没有任何目的地那样走着,走了很久之后刘昊然忍不住问,我今天表现怎么样。


            “很好。”,白敬亭笑起来,“你好像在发光。”


            刘昊然的虎牙一下子就露了出来,然后快速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身来张开双臂。


            白敬亭低着头犹豫了一下——刘昊然从这一下子的犹豫之中无端地看出一点失落,但他没有看清对方的表情,也就下不了定论——然后他迈步上前,轻轻地拥抱了面前笑着的男孩。


            刘昊然闻到很清淡的肥皂的味道,他把手穿过那人的臂弯,然后在背后用力地把人抱紧,他感觉到对方的心跳鼓动在他胸腔右边,颤抖的呼吸声融进夏日的晚风里。在夏天少年人的心动可以像水草一样把人缠住。


            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白敬亭轻轻推开了他,跟他说,回去吧。然后向前走去。


            他从白敬亭的背影里又看到那种莫名的失落,但他这回也没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六」

            白敬亭回来得比他预想中早。


            他本想跟对方开个玩笑,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


            “你怎么了?”,他着急地起身。


            白敬亭状似平静地回了一句没事,丢下公文包往房间里走。


            后来具体发生了些什么他也不记得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白敬亭已经被他摁在了沙发上,而他非常遵从本能地朝着对方的嘴啃了上去——啃这个字说起来不是太体面,但确实没有更合适的表达——不出意外地被狠狠咬了一下,他起身的时候尝到满嘴的铁锈味。


            “你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白敬亭。”,他气愤而且委屈,“你说我太小,你说我分不清憧憬和喜欢,你说我了解了真正的你之后就不会再对你有好感了。可是你有让我了解过你吗?你什么都不表现出来,上回那通电话也是,这回也是。白敬亭我不小了,我也可以去为你做很多事,你有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我会想尽办法帮你解决。而且我知道你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是舞台上的那个样子,我知道你会有很狼狈的时候会有很崩溃的时候,我知道你其实就是个庸人你比我好不到哪去,我都知道,但是我还是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很不可思议是吧?白敬亭,我他妈喜欢你。”


            他一口气说了长长一串话,有没有逻辑他也不想管了,到最后他几乎是喊出来的。他的眼睛开始泛红,摁住男人肩膀的手也开始颤抖,他死死盯着面前人的眼睛,好像这样就能看出一个回复来。


            “......我说你小,其实不完全是那个意思。”,白敬亭的头有些无力地垂了下去,几缕头发耷拉在他额头上,“不是说你不够成熟,或者贬低你之类的......我是想说,你还有很多的可能性,你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变成你想成为的那种人,你有支持你的父母,你会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你不需要在面对别人的时候察言观色,你不需要研究切肉的方向和肉的纹路之间的关系,你不需要把自己放在柴米油盐里面,你应该去做梦。”


            “所以我真的,真的不希望你喜欢我。”,他哽咽了一下,“我怕你将来发现我其实是个很差劲的人,我怕你发现我其实过得灰头土脸,我怕你发现我其实——那天我看你表演的时候跟你说你好像在发光,我觉得当年的我大概也是这个样子——我其实连你喜欢的我是什么样子都忘掉了。我也很怕我会让你变成我的样子,我让你提前变得衰老,我怕你也记不起自己站在舞台上是什么样子,我真的很怕。”


            “你明白吗,刘昊然。”


            刘昊然还是看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之后他说,我明白了。


            第二天早上,他搬走了。




    
    「七」

            后来刘昊然从很多人的叙述中拼凑出了另外一个白敬亭的形象:少年时代父亲出轨导致父母离异,母亲因此患上严重的心理疾病,她将后半生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了唯一的儿子身上。而这个儿子为了不让母亲失望,放弃了写作的理想,在一个离家不远的普通学校念完了大学,然后找到了一份稳定的,让母亲满意的工作。就在此时落魄的父亲找上门来,希望他的孩子能够顾念血浓于水的亲情,他心软了,结果母亲的病情加重,变得更加疯狂。他慌不择路,自愿申请调到了外省——那天晚上的电话显然是他的父亲打来的,而至于刘昊然搬走之前的那天,据说是对面公司的负责人喜欢对人动手动脚,男女不拒,他找了个由头提前离席才侥幸逃掉。


            那时候刘昊然在外面找好房子,慢慢让自己适应一个人的生活。剧团的老板在他第一次演出之后几天来找了他,给了他第二次的机会,他拿着手中的剧本,突然产生一种想哭的冲动。



    
「八」
    
            很少有人知道白敬亭会在博客上发布自己写的文章。


            来看他文章的人没有多少,成为粉丝的就更是寥寥无几。不过他还是一篇一篇地写了下去,好像把博客当做一个树洞,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晚上吐完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能开启新生活。

            某天他发现一个人,那个人给他的所有文章都点过赞。他们渐渐聊起天来,然后他发现,对方居然和他同城。于是顺理成章,他们约着见了一面。


            当天白敬亭在一个装饰得非常有格调的咖啡馆里等了对方十分钟,然后一个中年男人坐到了他的对面。男人身上的衣服看上去都价值不菲,然而衣品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加之他那隐隐约约的东北口音,总让白敬亭联想到“大金链子小手表”这种话。


            他们面对面又坐了五分钟,男人说,其实我实在是不太喜欢这种场所。


            白敬亭表示赞同,这种地方总会让他有种还在跟人谈生意的错觉。


            最后他们迎着服务员不满的表情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用两串烤羊肉和几罐啤酒打开了话题。


            “我年轻的时候啊,喜欢过一个姑娘。”


            白敬亭当时喝得也有点迷糊了,不知道怎么两个人就扯到了情感话题。


            “她漂亮,学习好,家里又宠着她,你知道啊,这样的女孩子就像是公主一样。”,男人的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笑容,“那时候追她的人啊,从街这头能排到街那头,我那时候呢,我啥都没有,是个傻小子。”


            “后来呢?”


            “后来她不就成了我媳妇吗?虽然追她的人多,可她就喜欢我啊。”


            “再后来呢?”,他觉得他喝的酒有点太多了,多到让他对别人的故事产生了过分的兴趣。


            “我们过得老好啦。”,男人掏出手机,给他看壁纸上女人的照片,他认出那是网上一个刚崭露头角不久的画师,“我现在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啊——要是你那天要出本书的话,我媳妇就来给你画插图。”


            然后他们一起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出本书,那么遥不可及的事情,他想,好像下一秒就能做到了一样。


            后来男人喝得不省人事,他找了个代驾把人送回去,然后自己慢慢地走回去。那时候已经入冬了,街边梧桐树的叶子还有一片悬在树枝上的。他在某个天桥上停下来,下面是车辆汇聚成的河流,一边是白色的一边是红色的,远处有很大的霓虹光幕,那上面播放着这座城市的宣传片,宣传片里是各种精密的机械和宏伟的建筑,他看了一会之后转身,又看到一对情侣从天桥另一边走上来,他们牵着手,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他觉得这场景有点赛博朋克又有点温馨。


            他的步伐开始变得轻快,他仰起头,吐出一口白雾。





    「九」
    
            大雪那天,白敬亭在门口扎堆的小广告里看到一张剧院的门票。


            演出那天,他逃掉了的公司临时加班。那时马路上结了很厚的冰,车流停滞不前,他一咬牙,半是跑半是滑地往剧院赶过去。


            赶到的时候戏已经演了一大半了,刘昊然往台下一眼,看到他冻红的鼻尖和沾满雪的头发,冲他笑了一下,然后把目光投向和他搭档的女演员。他看着刘昊然的眼睛,惊讶地发觉那里面可能存在某种类似虫洞的时空装置,当他望进去时就能想起他们见的第一面,想起刘昊然说喜欢他的时候的表情,想起刘昊然提到的高中时代的他,刘昊然说那时候他也是站在舞台上,对着搭档的女演员念一首情诗。毫不费力地就想到这些。


            但刘昊然没有他这样幸运,能得到台上人的一个笑容。



    
    「十」
    
            演出结束之后,他们还是沿着河边走,白敬亭走在前面,刘昊然跟在后面。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道路上覆盖着一层冰,冰上又盖着一层薄薄的雪,世界一下子安静到只听得见风声,路灯在他们头上洒下一片暖黄色的光。    


            白敬亭一肚子话竟然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漫长的沉默之后,还是刘昊然先开了口。


            “我想了很久,关于你的事情——在之前其实也想过,在认识你之前,上学还有找工作那些时候我可能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只是喜欢一个想象出来的偶像而不是喜欢你本人,这我必须得承认。”,他吸了一下鼻子,“搬出去之后我尝试着做了那些之前你做过的事情,我给自己做了很多次饭,说实话,真的挺难吃的,要么就是做不熟要么就是烧焦,有时候还会切到手。换季的时候不记得加减衣服感冒了好几次,出门忘记带钥匙的时候也确实很绝望。”


            白敬亭低着头继续向前走,没回他。


            “但是后来我慢慢就能一个人做到很多事情了,虽然过程很艰辛,磕磕碰碰小事故不断,我还是撑过来了。”,他停下来,小心地斟酌了一下词句,然后继续说,“我也反反复复地想过了你和我说的话,我觉得,你还是太武断了一点。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我要向你证明,我可以永远爱你,我可以变成你觉得“不小”的那个样子,我也可以永远地做梦——和你一起做梦。”


            “顺带一提,现在我的厨艺比起原来已经好了很多了,你要尝尝我的手艺吗?”


            这之后又是一阵沉默,然后白敬亭把目光投向封冻的河面,慢慢地说起那些刘昊然从别人那里打听来的故事,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讲到最后他从外套里把烟盒拿出来,刚想抽出一根香烟,盒子就被刘昊然伸手夺下,对方恶狠狠得跟他说,以后别想再抽烟。


            他无奈地咧开嘴,然后说,人在有些时候需要找到一些支撑,香烟,信仰,梦想一类的东西,让自己相信明天还是会来,我找了最经济的一种。刘昊然站在他边上,手里捏着那个小小的盒子,不知道应不应该递回去。


            “我应该相信还有别的。其实都不可信。”


            最后他这么说。


            刘昊然惊讶地停在原地,他好像被人猛地打了一拳,眼前现出一片万花筒里面的图案。


            白敬亭继续向前走。风已经停了,雪安安静静地落下来,白敬亭的嘴角升起一片白色雾气。


            “只有你实实在在,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纯真而无穷无尽。”


            白敬亭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身后呆立着的刘昊然。他们之间隔着两个路灯柱子,他们呼出的雾气和落下的细雪被光线黏在一起,他们的虹膜里都裹进去一层金色的光。


            “傻愣着干什么,不是说给我做夜宵吃的吗?”


            然后刘昊然跑上去握住他的手,他们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        


END.




感觉因为三次元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

这两天恰好得空,急急忙忙把这个故事记了下来,略潦草,但希望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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